媒介现实中的媒体艺术

巴别塔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宏伟的建筑计划，也是第一个未完成的城市，第一个被毁灭的城市。巴别塔的毁灭是因为人类拥有了语言，从而产生了差异，无法交流，争斗不休。吊诡的是，在巴别塔的神话中，认同和差异都是因为语言，交流与冲突也都因为语言，语言既是交流的媒介，又是交流的屏障。似乎正是语言本身，成为古老的巴别塔计划失败的原因，人类差异化和部族化的根源。

今天，巴别塔的幽灵又一次浮现出来，不过这次起作用的不再是语言，而是数字。

在轴心文明的历史叙述中，“数”在东方和西方都同样重要，然而，在东方和西方，“数”却经历了截然不同的历史和命运。在希腊，“数”成为柏拉图所追忆的那个完美的理念世界的最完美的范型，因而成为形而上学的基础，从对“数”的沉思，发展出了纯粹形式化的思维，进而确立了一切自然科学的根基。而在中国，“数”与“术”紧密相连，“数”对为“格致学”的意义远没有通达于命运重要——对于“数”的“演”与“算”既牵连着人的“命数”，也预示着王朝的“气数”。　　然而，东西方的历史差别在当下变得不再重要了。这一方面是由于技术全球化已经把所有人类裹挟在了同一个知识-生产模式之中，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数”的历史发展到了一个新的境界，以至于人类可以用它来命名我们身处其中的这个时代——数字时代。有趣的是，人们往往同时用“数字时代”与“图像时代”一起命名我们这个时代。这一穿越抽象-具象、可见-不可见领域的奇特的双重命名，正是因为今天的数字-虚拟媒体已经成为最抽象之物与最逼真之物的完美契合。

在今天，“数字”将不同种族不同语言的人类统一在了一起，一座新的巴别塔诞生了。“数”的逻辑与命运成为我们真切可感的生存界面，“数”不但超越语言与文化，而且穿越表象之镜的表面，贯通了虚构与现实的领域——一个新的疆域出现了，我们所有人都必须生活在这个新的数字政权的统治之下，这是一个由电脑、人脑通过网络连成的神交空间，一个让符号编码、精神智慧在其中繁衍生息的场所，一个电子技术的乌托邦。　　在这个数字技术-网络媒体的时代，现实正演变成影响我们的诸多影像之一。各种影像在同一个意义世界里为吸引人们的关注而彼此竞争。所有这些影像都如此逼真、如此可感，影像和影像所表征之物间的距离逐渐模糊。今天所要追问的不是媒体如何表述和嵌入生活，而是媒体如何构造生活?现实如何通过媒体成为可能并得以实现?媒介早已经超出了作为工具和中介的意义，它使现实与真实以及所有的历史或政治之真全都变得不复稳靠。

我们是这个媒介化了的世界的观众和体验者。我们的日常生活世界被永无休止的视觉符号和图像不断塑造着，这些符号和图像出现在我们生活周遭的一切场域，生活世界成为我们不得不置身其中的“视觉现场”。通过电脑、电视机、广告牌、演播室、杂志、报纸这些载体，符号与图像快节奏地生产和消费着，并且通过全球性的流动，时刻改变着我们的认知和交往方式。媒介既是我们迷失之所，又是我们沉迷之地，失去媒介，我们的日常生活便难以为继。　　在今天，艺术与视觉生产必须被纳入媒体空间中、在社会视觉-创意实践的整体语境中进行思考。在当代的视觉经验中，古典大师的名作、当代艺术家的新作与好莱坞大片、广告设计以及新闻图像编织在一起，它们被媒体文化熔为一炉，共同铸造起当代消费文化的景观世界。

在这个景观世界中，艺术何去何从?改变生活、改造社会、创造与批判、白日梦和乌托邦……现代主义以来的种种艺术冲动与许诺在今天都受到来自媒体化现实的严峻挑战。在数字-网络时代，在一个多重现实成为个体经验的时代，在“第二人生”的时代，当我们通过媒体虚拟技术可以轻易地获得平行现实和另类世界的时代，艺术家对于现实的超越意味着什么?我们何以讨论创造?我们何以可能谈论未来?　　眼前这个展览所呈现的，是一群青年人的影像世界。他们成长于这个影像媒体时代，日夜沉浸于网络之中，同时也是中国第一批接受学院当代艺术教育的学子。展览中所汇集的，大都是他们求学期间的创作。这或许并不是他们最优秀的作品，却呈现了中国当代艺术教育的一个真实的侧面。更重要的是，这个展览不但展现出这些青年艺术家们影像创作的个人方式，同时还透露出这一代人的集体“生息”。

这个命名为“生﹒息”的展览是“无边界：青年实验影像在线计划”的第一次展示，也是中国美术学院跨媒体艺术学院与FT金融时代的首次合作。作为国内第一个实验艺术的网络展览，它将当代艺术直接呈现给无数艺术圈之外的陌生观众，也将观众的观点实时记录、反馈给艺术家们，一个扩大了的临时共同体由此产生，它的意义将在未来的日子里逐渐显现。作为所有社会媒体(social media)的基地,网络与艺术的结合绝不会仅仅局限于在线展示，因为网络不只是发布和交往互动的平台，不只是艺术创作的新媒体、新工具，不只是我们研究、表现的对象，它还是一种方法，一种生活，它是现实的一个界面，是我们真实的生活世界。　　网络是无边界的，艺术也是无边界的，两种无边界的结合将给我们这个世界带来什么?答案尚未到来，正如我们这些青年艺术家们，他们更为强劲的创造，在未来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