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楼里的尊严：南非种族隔离时期生活一瞥

Kitty的照相馆位于彼得马里茨堡黑市区的中央，生活在这个社区内的非洲祖鲁人、印度人和混血儿是他的主要客户。上图拍摄于1978年，下图拍摄于1975年。

南非种族隔离时期未经加工的新闻照片被深深烙印在了我们所有人的记忆里。写有“白人专用”标语的长椅和海滩，为了正当权利而游行的拥挤人群，被警察击毙的又一具年轻人尸体——直到50年后的1994年，这些照片才吸引到国际压力并终结了种族隔离时期。

南非摄影师Singarum Jeevaruthnam Moodley的影楼人像照与上述照片形成了鲜明对比。他的照片主要拍摄于1972年到1984年期间，让我们得以一睹种族隔离时期人们的个性和私生活。Moodley还有一个更出名的称呼“Kitty”，他在1987年去世之前曾在南非东部城市彼得马里茨堡经营着一家照相馆，这里的主要客户是非洲人、印度人和混血儿。他为人们拍摄家庭照和证件照。迁居此地的男子来这里拍照并寄回给身在老家的爱人。女士来此拍照并借此暗示男友自己已经准备好结婚。

他们的从容和自信提醒着我们，无论是对于个人还是国家而言，都不能以偏盖全地去下定义。

2011年，美国社会学家Steven Dubin受人托付保管一箱Moodley的废弃底片，他花了五年时间来整理、研究并展示这些作品。我最近与他探讨了Moodley及其照片的意义。

“左边这对夫妇很可能已经按照传统方式结完婚，并前往彼得马里茨堡去登记结婚，”Dubin说道。“她胸前垂下的条带被称为‘舌头’，妇女们用之传达消息。这根‘舌头’的意思可能是说她还没有收到全部的聘礼。”上图拍摄于1976年，下图拍摄于1978年。

JENNIFER PRITHEEVA SAMUEL（以下简称JENNIFER）：能描述一下这些照片对你的特殊意义所在吗？

STEVEN DUBIN（以下简称STEVEN）：我喜欢那些“越界”并推动制度改革的人们。我们得以从不同的角度去审视南非种族隔离时期的“非白人社区”。哪怕是那些深陷种族斗争漩涡的人们也有着私下的家庭生活，这些照片让我们能一窥当时非白人的真实生活状况。

这是一种反叙事手法，与我们通常见到的那个年代的新闻报道并不相同。这些人在城市与乡村生活之间踟蹰、在当代与传统服饰之间徘徊，甚至有一位女士敢于打破常规穿上男性服装。

上图这位女士穿着的裤子在传统上只有祖鲁男子才会穿。“她这种作法属于严重违反规则，”Dubin说道。“我觉得她是故意在城里找了一家无名照相馆，而且作为印度人的摄影师Kitty也不会因为她的这种举动感到被冒犯。”上图拍摄于1982年，下图拍摄于1978年。

JENNIFER：你是怎么找到Kitty的照片的？

STEVEN：2011年时，我和朋友住在一起。他们的女儿Mary注意到我在开普敦购买的一堆照片，便说：“你知道吗，我有一箱子底片。我可以把它们送给你。”她得到这些底片已经有15或20年时间了，幸运的是，它们没有受到虫子或水汽的侵扰。我开始翻出这些底片，瞬间目瞪口呆。

“上边这张图是我扫描的第一张底片，”Dubin说道。“它是我在档案里找到的唯一一张科萨人（也叫阿马科萨人）照片。科萨人刚刚接触现代社会时就是这身打扮——卡其裤、有方格图案的外套和这种帽子。此时他们尚未完全成年，必须对先人尊敬有加。”上图拍摄于1978年，下图拍摄于1981年。

Mary把照片送给我时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请千万别对这些人有无礼之举”，我回答道：“Mary，你还不了解我嘛，我绝不会那么做的。”

这些照片让我在道德上陷入两难的困境，因为它们是私人照，如今却将公之于众。但我发现，最反对我展示这些照片的人大多是与那段经历最没有瓜葛的。换句话说，白人自由主义者对这些照片感到不安，但印度人和非洲人却不会如此。事实上，他们对于能展示自己的历史感到兴奋。这种困境不易解决，而我的白人身份会让它更加麻烦。因为我并不是南非人。

人们会因为各种原因来到Kitty的照相馆。迁居到这座城市的男人们会前来拍照并寄回老家，以此说明自己的成功。女士将照片寄给同城男友，表明自己已经准备好步入婚姻殿堂。当然，像家庭照和证件照这类世界各地照相馆都有的服务也是必不可少的。两张图片均拍摄于1978年。

JENNIFER：和我谈谈Kitty吧。我知道他对政治非常感兴趣，而且是一位印度裔的南非摄影师。

STEVEN：Kitty的祖父是一位来自印度南部的合同工。Moodley就像是美国人的史密斯或琼斯，是一个极其常见的姓氏，但我在十天内就找到了他的家人。所有人都认识Kitty，所有人都会一代又一代地去他那拍照。

摄影对印度男人而言是一个很棒的职业，因为这样你就无需太多本钱。Kitty自学成才，也无需什么资格证书，而且他开的照相馆多少也算是个“家族企业”。他家里所有人都会说当地的祖鲁语，所以他们能与前来拍照的客户顺畅沟通。这是一个多种族和多文化汇聚之地，也是一个外部世界尚未侵扰太多的安全地带。由于他是一位独立的生意人，因此身处政府的监控之下。

随着南非步入现代社会，在各个家庭内和更广泛的社会中常常能见到传统文化与当代文化的共存。这张照片拍摄于1974年。

JENNIFER：你认为Kitty的照片是一种深思熟虑的政治犯罪之举吗？

STEVEN：我觉得它并非蓄意的政治行为。我认为是人们决心打破当局社会的限制，而Kitty则为他们的举动提供了一席之地。哪怕只有片刻的时间，他们也能秀出自己的漂亮衣服。他们可以胸怀大志，他们也可以拥有尊严。

对于这些始终处在种族压迫和经济压迫之下的人们而言，这是非常美妙的时刻。你不可能防范住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也不可能扑灭所有的想象力。这些人不仅是在进行政治意义上的斗争，同时也在坚持着个人意义上的斗争——他们是在为自己而活。

南非人（尤其是非洲人和印度人）都受到了美国文化的影响。许多年轻男士都会将自己打扮成美国电影明星（下图），其中又以黑帮大佬和猫王最为吃香。两张图片均拍摄于1978年。

S.J. “Kitty” Moodley的“我是谁”照片展目前正在纽约The Walther Collection艺术空间展出。这次展览截止日期为2016年9月3日，是其首次在南非以外的地方展出。

Steven Dubin博士是纽约哥伦比亚大学非洲研究学院的艺术管理教授和助理研究员，同时也是约翰内斯堡金山大学非洲创意艺术研究中心的名誉教授。过去40年来，他一直在研究审查制度、争议性作品、博物馆和南非政治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