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高一生中画过近40张自画像。但他生前留下的最后一张男人肖像,却不是自己。这张肖像画完成后两个月,他便把所有的是非留在了身后。 梵高《加歇医生像》,1890 Van Gogh,Portrait of Dr. Gachet,1890 这不奇怪。 人并不能从自身认清自己,而一旦清醒,便是悬崖。 这个托着腮帮望向你的男人,叫保罗·加歇(Paul Gachet)。 他眼神游移,尽显疲乏。 1890年五月,梵高在接受了一年的精神病院治疗后,搬到了巴黎近郊的奥维尔小镇(Auvers-sur-oise)。他是冲着加歇医生去的。他和一般的医生不一样。 左:保罗·加歇(1828-1909) 右:加歇医生画的梵高遗像 梵高刚下火车,加歇就近乎神经质地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梵高被吓到了,“他一定病得不轻,至少和我一样。” 梵高无法抗拒如此稀少的同类。在某种意义上,加歇比高更,比他的弟弟提奥更像梵高。 “他的房子里都是黑色的古董,除了那些印象派的油画。他是个奇怪的家伙。这些天,我们聊了一些画,他那总是悲伤得发硬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我觉得可以和他做朋友,为他画像。” 于是就有了这《加歇医生像》,先后有两幅,几乎一样——戴一顶白帽,身穿蓝色双排扣常礼服,倚靠在一张红桌子边,背景呈钴蓝色。 整幅画的构图和颜色,就连梵高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和自己一年前最后一张自画像,是那么像。 梵高《自画像》,1889 Van Gogh,Self-portrait,1889 这是件奇妙却不愉快的事。 当你看见一个和自己太类似的人时,会心生畏惧。 因为你一眼便会看穿他的弱点,看见他平日里极力隐藏的脆弱。 在为加歇医生开始画像前的准备过程里,梵高认出了这些: “我觉得我不能指望他。现在就像一个瞎子带着另一个瞎子走,结果便是两人都掉进深渊里。” “我相信我应该结束和他之间的友谊。” 没有别的办法。 梵高发现他和加歇不能相处。 梵高发现他和自己不能相处。 梵高《麦田群鸦》,1890,被公认为是梵高的最后一幅画 Van Gogh,Wheat Field with Crows,1890 梵高与加歇的友谊“终结”,但他的绘画没有停歇。 在精神病院的那一年,梵高大概创作了150张左右的画。 而在奥维尔的最后两个月中,他几乎每天都画一张画。 就像是吃药一样,是支撑生命的必需品。 有人说,梵高作画是因为他疯了。但它们更像是他用来斗争的依靠——境遇越困难,他对生命的渴求便越强烈。 他对着完成的《加歇医生像》欣喜不已:“它呈现了一个真正的人” 他甚至燃起对生活的希望,他写信给弟弟:“这样的肖像画可以带来工作,带来钱!”“人们会主动找上门来,我就不用费心去处理人际关系了。” 梵高一直和他的弟弟提奥写信 在这些信件中,我们甚至以为,梵高就要康复了。 但是他的画,才是他最忠诚的告白。 《加歇医生像》中,金黄色的脸,蓝色的旋涡背景。 ——正如希望和绝望同在。它们同样虚幻,也同样真实。 一种绝对的痛楚,供养着绝对的光芒。 从这最后一张肖像画,再往回看他的那些经典作品。 他一直都在用生与死、爱与痛构图,一直在蓝色的背景中,将金黄色点亮。 那些旋涡是深渊,也是召唤。让我们进入这个世界,而不是观望它;也是让我们被卷入自己的挣扎和痛苦,而不是像我们平常那样,隔岸观火。 左上:梵高《阿尔勒的卧室》,1888,局部 左右:梵高《自画像》,1889,局部 下:梵高《星夜》,1889,局部 那些金色——麦田、向日葵、星星,和自己的脸——是燃烧、淬炼的光,在这旋涡里冲出来。 这种光芒,竟然将蓝色背景融化,共同组成生命的能量和启示。 左上:梵高《向日葵》,1889,局部 左右:梵高《自画像》,1887,局部 下:梵高《麦田的收割者》,1887,局部 美好的,与痛楚的,并不是两面。在生命深处,它们终将汇合。 梵高这样预言《加歇医生像》:“很久以后,人们还是会长久地注视它,甚至在100年后,带着渴念追忆它。”100年后,这张画作的拍卖纪录刷新了当时的新高。 故事还没有结束。当年是日本实业家斋藤获得了它,在他去世后,却没有人知道这张画落在了谁手中。《加歇医生像》去了哪里?莫不是回到了梵高的生命里? 这成了一个谜。 一个千疮百孔的世界无法补救,一个新创造的世界或许可以带你逃离。 梵高一直希望能探索、发现并且呈现那个世界。 |